戏剧人生

转眼又是圣诞节,中国人喜欢圣诞节,喜欢圣诞树和圣诞老人。这跟宗教没关系,因为那天总是很热闹,中国人就是喜欢凑热闹。学校门前也很热闹,我挤在人堆儿里冻得发抖,迟迟不见秦小宇,问过以后才知道今天二年级放学走北门,我连忙向北门跑。

秦小宇一见我就抱怨,老爸,你怎么又来晚了!我赶紧解释,没收到通知啊,我在西门站了半天。小宇说,圣诞节老师让准备东西布置教室。我说,行啊,跟去年一样,还是圣诞树吧,家里还有好几棵呐!

我和小宇正准备离开,身前走过一对母女,我认出孩子的妈妈是我的大学同学。好多年没见,韩萍看起来变化不大。她和几个家长边走边聊。上学那会儿她就这样,跟谁都喜欢聊,是有名的传声筒。说起来,我和张欣在一起她可帮了不少忙,是啊——张欣——她和张欣还有联系吧?张欣现在怎么样了呢?

一、答尔丢夫

高考一结束,我就跑到云南写生去了。临近开学,我住的小镇因为下雨引发了泥石流,和外界的交通中断了。开学后两个星期,我才赶到学校。班上其他同学已经彼此熟悉,大家对我就像对待客人:有人领我去食堂,有人带我去买日用品。我被宠得像明星一样。

等我的床铺收拾好,大家都来参观。几个女同学也来了,在对面床上坐成一排。我把假期写生的几幅画挂到墙上,大家七嘴八舌提意见。有个女生突然说,能送我一幅画么?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张欣,干净的脸庞一头短发。

因为是艺术院校,课业不多,有段时间我窝在教室里写小说。有天下午,在走廊碰见张欣。她笑着说,你写的小说我看了,你这人挺有意思的。我问,什么意思?哪儿有意思?她说,没什么,你挺好的,就是……有点小矫情。

张欣和我都参加了戏剧社,学校排莫里哀的《伪君子》,她是玛丽亚娜,我是答尔丢夫。没有对手戏的时候,我站在一旁看她表演,我发现张欣有颗小虎牙,笑起来挺甜的。

~~~~~~~~~切~~~~~~~~

李国军是我下铺的兄弟。有天晚上,他说他恋爱了,准确说是爱上一个姑娘,但摸不准对方什么态度,让我帮他出主意。我说,那你告诉我她是谁。他说,不行,得保密。我说,那还是算了吧,没目标怎么帮你分析啊。他说不行,一定要为她做点什么。说得兴起,他从床上爬起来,借着月光开始写诗。李国军整晚没睡写了十几首情诗。清早,李国军站在窗前高声吟诵,满篇排比句,荡气回肠。大家都被吵醒了。班长高岗气得大叫,从床上扔下一本书砸在李国军脑袋上。

下午排练的时候,小剧场的钥匙找不到了,大家乱哄哄挤在门口。李国军说,没事儿,我从气窗爬进去。李国军试了几次,没成功,他太胖气窗太小。韩萍说,还是让小曼试试吧。小曼是林筱曼,播音系的,身形娇小。我和李国军合力把小曼举过头顶,看着她轻巧地钻进去,大家终于得救了。

当天排练第三幕:李国军饰演的瓦赖尔从窗户爬进来,他和张欣饰演的玛丽亚娜为两人的婚事发生了争吵,林筱曼饰演的桃丽娜在两人中间调和。李国军很入戏,在台上和张欣争得面红耳赤,戏的结尾两人和好。就在最后时刻,李国军出人意料面对张欣单膝跪地,开始大声朗诵他写的情诗:

当冰川纪结束的时候,

爱情开始决堤.

在我靛色的面具背后,

是一颗倔强的心.

我要用柏拉图的方式爱你,

我的表达桀骜不拘:

我的左手在和上帝握手;

我的右手牵起了你的左手.

幸福恍如隔世,

我不禁涕泗滂沱.

"追逐天空的第一缕曙光

幻想自己

没有翅膀也要飞翔"

我面朝大海,高声吟唱,

你无声黠笑,

俘获了,谁的心?

 大家站在一旁面面相觑,有人捂着嘴笑出声来。现在知道女主角是谁了,高岗和我带头鼓掌,场面热闹起来。张欣很镇定,她迅速缓过神儿,双手插在裤兜里,笑而不语。

等李国军把诗念完,导演说,下次咱们排莎士比亚吧,国军是标准的哈姆雷特啊。大家哈哈大笑,李国军也跟着笑。他张着双臂,仰望穹顶深情吟诵: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问题!

诗歌朗诵之后,李国军精神抖擞,主动出击。他向张欣发出各种邀约,无奈敌军非常狡猾,李国军的每一拳像是打在了棉花上,对方不痛不痒,邀约没有任何回音。

~~~~~~~~~切~~~~~~~~

第一场雪过后,大家倾巢出动,去影院看《大话西游》。电影还没结束,高岗拽我从侧门出来。隔壁小剧场在演话剧,我和高岗溜了进去。

我问高岗,演的什么啊?

他说,《离婚了,就别再来找我!》。

哦,我知道,那男的是个作家,我说。

作家站在聚光灯下,脸色苍白头发凌乱。前妻指着他的鼻子说,你的小说一辈子都没人看,别做梦了!作家优雅地甩头(一头长发),慢吞吞说道,不用拿这些话刺激我,也不要装作很了解我。前妻在台上踱步,笑着说,我不了解你?哈哈!我不了解你!?知道你的问题在哪么?作家又一次甩头: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前妻一字一顿说道:你——太——矫——情——了……

我和高岗一下子被逗乐了,笑作一团。有人从背后拍了我一下,我回头一看——是张欣。她把嘴凑到我的耳边说,你看!说你呢!

林筱曼就坐在张欣旁边,似笑非笑的样子。高岗早就知道她们在这,他对小曼说,等下一起去跳舞吧。小曼没出声,看着张欣。高岗又说,你们俩也一起去吧。

 

我拥着张欣在舞池的角落里晃来晃去。

张欣说,我不喜欢中间那段,不过还好,结尾不错,我就喜欢皆大欢喜。

刚才的话剧?没看出欢喜啊?

不是,我是说你写的小说。

噢……说起来我正纳闷,为什么你觉得我……矫情?

你还当真了?我那是说着玩的。

我觉得你不像是说着玩,你一定经过严谨地思考。你看,你的用词很讲究,你说“矫情”,你没说“装逼”啊!你别笑,这还是有区别的,快,说来听听,我真的很想知道。

我一个学生,又不是文学专业,我的话有那么重要么?

当然了,太重要了,因为你是……你是我第一个读者啊,说说吧。

那好吧,我就是觉得……文字应该和作者相契合,所谓文如其人吧。以我的观察,你的文字偏离了你的内心。我的意思是,你没能描述真实的想法,你不够勇敢,你违背了自己的内心世界,甚至违背了小说中那些人物的内心世界……对!不够真实,小说应该是真实世界的缩影,不能脱离现实独立存在……不知道我说清楚了没有。

你觉得……小说就应该如实描述现实世界?那小说还有什么价值可言?

不是那样,这么说吧,我们身处的舞台如此真实,想想看,不久之前——你能想到我会和你站在这里么?你会想到我们一边跳舞一边谈论你写的小说么?可是现在……你是否有种感觉——就像是……跳进了小说里……你看,这多神奇!我是说,生活有时候比小说更有戏剧性,对!人生如戏——就是这样。

喔!人—生—如—戏!我记得亚里士多德在《诗学》中有过这样的描述:诗人的职责不在于描述已经发生的事情,而在于描述可能发生的事。那些可能发生却没有发生的故事远比真实发生却不太可能发生的故事更精彩,我们更喜欢看到这样的故事,是这样吗?

好像是吧……看样子我是在班门弄斧……

你说……如果为了给这场戏增加一些戏剧性,我们现在是不是应该……接吻?

你太坏了,张欣说。

那晚的高岗没戏,他和小曼整晚坐着,高岗努力制造欢乐气氛,失败了。高岗一米八五,高又壮;林筱曼一米六,很娇小。我问高岗,差距大,不协调吧?高岗说,刚好互补——双赢,你还小,不懂。我的确似懂非懂,多年后才终于明白。

~~~~~~~~再切~~~~~~~~

韩萍历来主动,常来男生宿舍,她喜欢高岗,连门卫大爷都知道了。

张欣有时一起来:我和张欣靠着墙站在走廊里,头碰头手牵手;张欣的手指细又长,在我的背上轻轻弹奏,我能听见钢琴声萦绕耳边;时光静静流淌,窗外阳光烂漫,整个下午我们不说一句话。

晚上,张欣生日,我喝醉了,张欣扶我穿过校园。我在路边椅子上睡着了,头靠在张欣的怀里,很温暖。树林里黑漆漆的,北风吹过,有东西打在脸上,大概下起了雪,痒痒的有些疼。我突然觉得有些感伤,努力抬起头,想和张欣说说话。张欣脸上笑意荡漾,眼神坚定无比慈祥。我突然觉得张欣好像圣母——玛利亚。我伸出双手捧起她的脸,试图亲吻她的额头,结果却亲在了眼睛上。我有些不知所措,张欣只是笑意绵绵,眯着眼。我又试了一次,亲在了鼻子上。张欣忍不住笑出声来,我也跟着笑了。月光透过树荫照射进来,张欣的面庞镀上一层金色的萤光——原来张欣不是圣母,是天使啊!张欣说,秦祺,你是在增加戏剧性,对么?我说,是啊,你怎么知道?——这一次,吻在了嘴唇上。

~~~~~~~~继续切~~~~~~~

圣诞节,张欣有事回家了。排练的时候,高岗说,晚上有演唱会——崔健!

有票么?我问。

没有,到时候再说吧,去碰碰运气,高岗说着走开了。

小曼凑过来说,我有票,一起去吧。

真的?我赶紧喊高岗,被小曼一把拽住。

就两张,小曼说。

晚上,我和小曼跑出剧场。

先回趟宿舍。

来不及了,回宿舍干嘛?

有事儿,小曼说。

我在走廊里等小曼,手搭在窗台上,学张欣的样子假装弹奏。没有月光,走廊里有些昏暗,窗台上冰冷异常。

小曼出现在身后,她把一条围巾套在我脖子上。金色的围巾又厚又长,毛绒绒扎在皮肤上,有些痒。我皱着眉头,身体僵直,小曼从后面抱住我,头靠在我的背上。我对小曼说,走吧,来不及了。小曼说,不急,有的是时间……

多年后,我仍然记得当晚的情景:震耳的音乐,老崔的小号和巨大的铁皮鼓;还有,黑暗中缠绕在我脖颈之上的——金色围巾。

~~~~~~~~还切~~~~~~~~

张欣回来的下午,我一个人在宿舍,知道她来找我,内心激动不已。想着要冲出去将她拦腰抱起,奇怪的是双腿像是灌了铅,一步也迈不出去……我正跟自己较劲,门已经开了,张欣风一样跑进来。我坐在桌前,屁股粘在了椅子上……

张欣挽着我的胳膊,盯着我说,想我没?

我说,嗯。

嗯是什么意思?

想了。

真—的—么?张欣停下来,感到有些异常,怎么了,有心事?

没有,就是……觉得挺突然……

突然?什么意思?

没什么,真的,挺想你的——非常想。

张欣收起笑容说,怎么了……到底?

真没事儿,你忘了,我不是……有点小矫情么……

~~~~~~~终极切~~~~~~~~

寒假前,话剧《伪君子》上演了。

……玛丽亚娜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请求父亲不要逼她:爸爸,在这门亲事上,您别再硬逼着我服从您;别用这种残酷的法律来逼我,这会逼得我走投无路的。如果您不顾我心里已经建立起来的甜美希望,硬要禁止我嫁给我所爱的人,至少,请您发发慈悲,求您别再强迫我嫁给我所憎恶的人,尊敬的父亲,您尽可宠爱答尔丢夫,甚至把我的那份财产给他也可以,但千万不要把我也送给他,那样,我宁愿去修道院过凄凉的苦修生活,我不想把我的一生交给一个我憎恶的人,一个伪君子……

二、圣诞树

我在人群中叫住韩萍。

韩萍说,怎么是你啊!高岗还说哪天找你们一起吃饭呐!

高主任忙啊,见他一面太难了,我说。

别扯了,倒是老没见你,把老同学都忘了吧,韩萍凑过来神秘兮兮地说,你猜我最近看见谁了——林羽!

你认识林羽吗?

哈!你们当年轰动一时,谁不知道啊!

太夸张了吧。

什么叫夸张啊,你们跳楼那天我也在场,太刺激了……

你变态啊!那是在拍戏。

我知道,所以后来林羽真的做了演员,对吧。林羽那会儿演得真好,比现在好……这两天高岗他们请林羽做节目,说好一起吃饭,你也来吧。

是么?到时候再说吧……

干嘛再说呀!就这么定了。不过可惜你现在不拍电影了,当年你拍的那个毕业短片挺不错的……

~~~~~~又开始切了~~~~~~~

为了拍摄短片,剧本从寒假写到暑假:青年罗布决心创建一个组织,帮大家寻找爱情,几经波折,最终发现真爱就在身边……

李国军和他的女友章媛负责招募演员,章媛是声乐系大一新生,长得甜美。林筱曼搞到了八毫米摄像机,一切就绪,就等开机了。

圣诞节前夜,李国军说,章媛她们班邀你参加圣诞联欢,现在缺一棵圣诞树,说着他拿出一把水果刀递给我,走!去搞棵圣诞树。

我跟着李国军来到公园门口,章媛和几个同学等在那儿。我说,这种事儿没必要也不应该这么多人吧。章媛说,人多热闹,光砍树有什么劲啊。

李国军带头走在前面,一行人借着月光从公园一角的豁口钻了进去。走过浮桥,绕过游乐场,终于来到了目的地——北山脚下。李国军说,半山腰有片松树林,我白天考察过了,有几棵发育得刚刚好,一人多高,头尖体胖,是上品。我说,有目标就好,头前带路。

大家一字排开,默默前行,突然李国军一抬手立定站住,不远处闪过手电筒的微光。李国军说,有人!卧倒!大家集体猫腰蹲在地上,屏住呼吸,盯着微光渐行渐远。

李国军异常专注,看起来很像游击队长。我问李国军,抓住了不会判刑吧?李国军想了想,认真地说,不能,最多拘留十五天。我说,真的!完了,这不上贼船了么?后面几个女生忍不住笑出声来,我连忙回头冲她们摆手,别出声!你们都想进去啊!

跟在我身后的女孩叫林羽,她拍了我一下说,胆子这么小还敢出来混呐,这样吧,到时候我们就说不认识你。

说的轻松,你说不认识就行了?我这还有作案工具呐!我举了举手里的水果刀。

怎么那么多事儿啊!林羽说,把作案工具给我,要不……干脆你上我后面得了。

那还是算了吧,哪能让您掩护我啊……

你俩说相声呐!李国军打断我说,秦祺,你到前面打探一下敌情。

怎么是我去啊!你怎么不去?

你不是长得黑么!天然伪装,不易发现。

你才黑呐!要不……这姑娘去得了,我指着后面的林羽说,她比我黑,你看,就只能看见俩眼珠子。

大伙儿都笑了,林羽闪着一双大眼睛瞪着我。她对李国军说,你这同学的脸皮也太厚了!

脸皮厚就对了,李国军说,他是有名的二皮脸……

我说你们还砍树不?!章媛插话说道,一会儿天都亮了!

~~~~~~~~~切~~~~~~~~

之前就认识林羽,觉得她嗓门高——总是人未到声先闻,对她敬而远之,现在觉得林羽有种豪气,也很随和。

布置教室的时候,我对林羽说,其实本意是想说你的眼睛大,真的,别往心里去。

我明白,不用解释了,现在夸我……晚了点,林羽说。

你不明白,要不这么说吧,你确实有点黑,但你的眼睛也的确很大……你看,现在一瞪我,就更大了……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说明你明辨是非心胸宽广待人真诚。

你平时就这么搭讪——先打击再赞美?

我这算……搭讪么?

李国军在一旁说,秦祺,别老想着搭讪,你俩赶紧把圣诞树弄好。

 

圣诞树上已经满是彩灯,需要挂些装饰品。我拿起桌上一个苹果准备挂上去。林羽拦住我说不行,她把一堆饰品推过来:圣诞帽、小铃铛、贺卡和一些彩色礼品盒。

挂这些,林羽说。

苹果不行么?香肠火腿,糖果糕点……这些能看又能吃,你说呢?

当然不行了,这是圣诞树,挂别的不好看……也不和谐。

不和谐?这棵树才不和谐呐,本来长在山上,现在跑屋里来了。

在山上它是一棵松树,在这里它就是一棵圣诞树,明白么。

我跟你讲,松柏长青……松树一般都种在墓地——用以纪念先人。

越说越远了,圣诞节是欢快的节日,跟生死有什么关系?

不懂了吧,小同学,圣诞节是基督教的节日,为了纪念耶稣的诞辰,也叫“耶诞节”……你没去过教堂吧。

没去过……我承认你说得没错,可你不明白中国人为什么过圣诞节——这跟宗教没什么关系,中国人就是喜欢凑热闹!

……好像是这么回事儿……跟你们去砍树,就是想去凑热闹。

想明白了?唉!跟你说话实在太累了。

怎么会呢,我觉得挺开心,也很长知识,不过说实话……你长得真的不算白……

林羽一甩手把铃铛扔了过来,黑怎么了!这叫健康!

~~~~~~~继续切~~~~~~~~

章媛和林羽坐在门口,我和国军、大庆在另外一桌。

大庆说,天这么冷,还来冷饮店?

沈兵选的,他俩当初在这儿认识的,国军说。

从哪儿开始,就在哪儿结束,哇!够浪漫的。

之前没听说章媛有男朋友,你这算第三者,不道德啊!我说。

我俩是一见钟情,没想那么多,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章媛可以啊,一个人划两艘船,大庆说。

章媛当然也有问题,我看你俩这事儿不靠谱。

我觉得挺好的,她和沈兵一直异地恋,分手是早晚的事儿,章媛还是挺单纯的,只能说我们相见恨晚。

单纯?说你自己吧,你不是说过,他们十几岁就认识,在一起很多年了。

是啊,章媛的确是早恋,所以她才很懂事儿,可是也很单纯,这不矛盾。

这我同意,就喜欢章媛直来直去。

你懂个屁,反正我觉得你俩这样不好,你趁虚而入就算了,这个时候提分手,有点落井下石。

秦祺,我发现你最喜欢抢占道德制高点,说教是你的癖好吧,怎么说你好呢……

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俩人齐声说道。

 

林羽叼着吸管,四下张望。

我怎么有点紧张呢?林羽说。

你紧张个屁啊!又不是你分手。

就觉得不好意思,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儿。

大家好聚好散,互不亏欠,亏什么心啊。

你就一点都不愧疚?

干嘛愧疚——在一起的时候,喜欢他是真的,现在不喜欢了,大家好聚好散,很正常啊!

可毕竟是你先……

我怎么了……我又没做错什么……行了,不跟你说了,你不懂……

 

来了!这哥们儿看着挺精神啊,大庆说。

是啊,够壮的,练过吧。

一会儿要是有什么状况,你俩不会认怂,先撂了吧。

这可不好说。

 

看着沈兵坐下来,林羽说,你们聊,我去那边等你。

两个人对坐着沉默了一会儿,章媛把桌上的东西推给沈兵:寻呼机、戒指、信和照片。沈兵拿起照片翻看,章媛喝了口冰咖啡,沉默不语。

 

大庆,别老盯着看。

没事儿,大庆,你过去听听他们说什么呐。

别听国军的,坐这等就行了,咱们就不该跟着来。

是啊,我也觉得不好意思,刚才紧张得要命。

我们是来看戏的,有什么紧张的,大庆说。

让你来是看戏的么?我让你来是帮忙的!

人家俩人分手,我能帮什么忙?

你笨呐!沈兵这家伙没有心里准备,能乖乖就范么?一会儿他要是敢来横的,纠缠不清,那……

那我可帮不了你,这家伙这么壮,而且还当过兵……

嘿!你一米九几大个子,白长了啊……

这事我也不赞成,我们的宗旨是帮助大家寻找爱情,不是帮人分手。

你这又扯哪去了,你当这是拍戏呐……再说了,就算你的宗旨是寻找爱情,可爱情首先得有正确的对象吧,把错误的人剔除掉就是首要任务。

有点道理——精挑细选,然后择优录取,大庆说。

有屁道理啊!爱情是儿戏么?能说变就变么?承诺和忠贞都不重要了?

对啊,爱情就应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林羽说。

你们两个太幼稚了,秦祺,你卫道士这一套也就能糊弄林羽这种入世未深的小丫头……

什么叫糊弄啊,这说明我们两个情趣相投,而且这也不是入世不深那么简单,是人生观和价值取向的问题。

看见没,大庆,又开始说教了,还扯上价值观这套了,我们人生观怎么了?我们价值观都扭曲了吗?告诉你吧,你们俩那套叫做装清高!懂吗!

这是崇高,好不好!

狗屁崇高!秦棋,你根本就不懂爱情,你太矫情……

 

你们这瞎聊什么呐?这么热闹。

哎呦,你怎么过来了,沈兵呢?

走了,从今天起,姐们儿我—自—由—了!

~~~~~~~~还切~~~~~~~~

高岗来剧组找小曼。

小曼说,我不会游泳,不去了。

我教你,很容易学。

还是算了吧,我怕水。

有游泳圈就行了,大庆说,算我一个呗。

我也要去,章媛说。

干嘛呢你们,不务正业。

算了,国军,先停了吧,大家兴致这么高,一起去吧,我说。

 

小曼走在前面,大庆和高岗陪在两边。

国军说,他们两个,你打算帮谁?

我又不是媒婆,谁也不帮。

你不帮大家寻找爱情了……算了,你不帮我帮,国军拉着章媛追了上去。

林羽问我,高岗有女朋友干嘛还追小曼?

因为小曼的爸爸是高干吧,哈哈……我开玩笑的,这家伙可能是真的喜欢小曼,我也说不好……

人各有志吧……你呐,你怎么不追?

我不干这种蠢事儿。

那如果是小曼喜欢你呐?

那我当然要考虑一下,争取抓住机会,少走弯路——你别掐我呀——像我这么有个性有追求的优秀青年,一定是宁死不屈……你说呢。

~~~~~~~~切~~~~~~~~~

下午,去声乐系找林羽,走廊里看见张欣迎面走过来,我停下想跟她打个招呼。张欣对我视而不见,她面无表情快步走过,一转眼就消失了。窗外阳光依旧烂漫,却已不再温暖。

晚上,韩萍气呼呼来找我。

韩萍说,张欣今晚喝醉了,你知道么?都是因为你,莫名其妙分手,她那么要强,怎么受得了。

分手是有原因的……

那你说说看,什么原因?

一两句说不清楚……

你这个人就是这样,模棱两可,难以捉摸。

这件事过去很久了……

你以为都和你一样,过去了就忘了,没心没肺……还有,你干嘛每天往声乐系跑,你就不能躲远点么,你另觅新欢可以,去别处找,成么!

我找林羽是因为拍片………

你不用解释了,今天张欣生日,她很伤心,在树林里哭了很久,张欣太天真了——还说那是她初吻的地方……

~~~~~~~~切~~~~~~~~~

周末拍完外景,大家想找地方开心一下。林羽说,去我家吧,我爸妈不在家。七个文艺青年浩浩荡荡杀到林羽家:吃饭、打牌、唱歌……

林羽拉我到她的房间。

什么事啊?

你和张欣为什么分手?

你这是干嘛?

你们最近动静那么大,我不该了解一下么?

能不说么?

不能。

其实我也说不清楚……顺其自然吧,没什么具体原因……

不喜欢她了?

不清楚,就是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了,觉得很迷惘。

迷惘?太奇怪了,那你说过的承诺呢?

没有承诺,也来不及承诺,我们在一起时间很短。

那就是……没找到正确的人?

也许吧,就像你说的——圣诞树上不能挂苹果。

那……是初吻么?

算是吧……是!

喔……

怎么了?你别这样……

没什么,今晚我爸妈不回来了……咱俩明天一起回学校吧……

 

晚上,我躺在林羽旁边。林羽说,你给我唱摇篮曲吧。我说不会唱,林羽说,我教你: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

妈妈,爱你,妈妈喜欢你。

一朵玫瑰送给你,

妈妈,爱你,妈妈喜欢你……

~~~~~~~~切~~~~~~~~~

期末汇演,见到林羽的家长:爸爸个子很高,表情严肃;妈妈刚好相反,对我嘘寒问暖,问了许多家里的情况。

我有不详的预感——汇演结束,领导找我谈话,听我汇报短片拍摄情况。领导说,主题不错,希望你多下功夫,认真完成毕业作品。学校是很支持的,但是……不能借着拍片儿谈恋爱,这样影响不好,而且耽误学业。

我们没有这种情况。

别否认,已经有家长投诉了。

是吗?怎么说的?

你自己想想吧。

 

林羽最近也很郁闷,她对我说,怎么办啊,秦祺?

别急啊,我问你,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我?我当然不会听他们的,跟谁在一起是我的自由。

那就行了,我保证——有我在,一定没问题!一切都会过去的。

 

片子拍得很辛苦,设备和资金也有困难。小曼说有人可以赞助,但要先看剧本,还要当面跟我聊一下。周末,我和小曼去了她家,还好,问题总算解决了。

那段时光毕生难忘:忙碌又充实,跟喜欢的人做喜欢的事,所有的付出都很值得。只是有时候感到有些恍惚,觉得不真实,担心美梦会突然醒来,内心忐忑不安。张欣说得没错,有时候,我们好像活在小说里:

“有天下午同学们都不在,我一个人在宿舍。整栋楼异常安静,窗外云淡风轻,我站在窗前哼着歌。这时有人轻声叫我,我探出头看见女友站在楼下,仰着头笑着冲我挥手。那一瞬间我突然恍惚了,愣在那儿半天没说话。甜蜜的时光总是让人浮想联翩。我在想这一刻竟是如此美妙,让人难以置信,是真的么?会永恒么?我既幸福又忐忑,恍若梦中。那一刻我第一次想到了婚姻,突然觉得结婚的感觉就是这样了。”

~~~~~~~又是终极切~~~~~~

杀青当天,刚好拍最后一场。剧组爬上图书馆楼顶,搭布景架机器。国军说,现在是午饭时间,一会儿看热闹的肯定不少。我说,那正好,多多益善。

《寻找》 第十七场第一次——开始!

艾米跨过天台的栏杆,大家齐声尖叫:不要!不要啊!

艾米:你们不要过来!

罗布:别做傻事!艾米!问题总会解决,我们一起想办法……

艾米:不,我不会再相信你了,我不相信任何人。

罗布:不要这样,我们都很爱你,没有人想伤害你。

艾米:我不听,你们全部都在撒谎,尤其是你,不遵守约定,你是叛徒!

罗布:我的确是叛徒,我胆小,我懦弱,我现在知道错了,我答应你:永远都和你站在一起,所有的困难让我们一起承担!

艾米:太晚了,来不及了。

罗布:来得及,艾米!

艾米:不,一切都变了,不一样了!

罗布:怎么会呢?我们都和从前一样,我对你从未改变!

艾米:不!你变了,我也变了,我们……终于变成了当初讨厌的模样!!

艾米张开双臂,奔向蓝天,纵身一跃……

三、摇篮曲

回家路上,下起了小雪,车窗外霓虹闪烁,到处都是圣诞树,街道上漫天飞雪,人影交错,像电影里的布景。

小宇问我,那个阿姨是谁啊?

她是爸爸的大学同学,也是妈妈的同学。

哦,那你和妈妈也是同学,对吧!

是啊,小宇真聪明!

~~~~~~是的,又切了~~~~~~

片子拍的很辛苦,设备和资金也有困难。小曼说有人可以赞助,但要先看剧本,当面跟我聊一下。周末,我和小曼去了她家。小曼家是复式结构,明亮宽敞,我坐在客厅沙发上,兴奋又紧张。

小曼的父亲从楼上走下来,穿着睡袍,个子不高,身形略有发福,头发黝黑打着卷,笑眯眯的脸上泛着油光。

我连忙站起,林叔叔好,我说。

随便坐吧,小曼的爸爸一摆手,在我对面坐下。剧本我看了,立意不错,寻找……就是说感到迷惘,但没有迷失,还有所追求,这就很好嘛,林叔叔停下来喝口水,继续说,有时候,年轻人要找准自己的位置,社会留给每个人的位置并不多,早一点认清自己,及时卡住位置非常重要,不然被别人抢了先,就只好东奔西跑四处寻找了,林叔叔又停下来笑笑。小曼用手拨弄着头发,漫不经心的样子。林叔叔接着说,拍摄进展怎么样啊?机器用着怎么样啊?这种机器效果一般,不过拍短片还是可以的……我听小曼说,你们经费有问题……这样,你重新做一下预算交上去,尽量详细点,可以比实际支出略有上浮,回头我给你们校长打个电话,问题不大。

谢谢林叔叔,我说。

从小曼家出来,我对小曼说,原来你爸是艺术家?

不是,他在文化厅,可能会接触一些剧本啊什么的,其实他不太懂。

跟你开玩笑的,不过你爸说得挺有道理……很有深度。小曼把头埋在胸前,头发遮住半边脸,似笑非笑。

替我好好谢谢他,当然了,主要得谢谢你——请你吃饭,想吃什么?

小曼含羞不语,我追着她问,小曼干脆扭过头去。

随便吧,听你的,小曼说。

~~~~~~~~~切~~~~~~~~

毕业后大家分头忙碌,我的工作室成立当天,老同学聚会。

酒过三巡,高岗说,秦祺,还是你牛逼,有追求有魄力,你是昂首阔步走在追梦的路上,来,哥们儿敬你!

你真喝多了,你是国家公务员,你才牛逼呐!

屁!我就一跑腿的,文化站一个小屁科员,每天伺候一帮老头老太太,没劲,太他妈没劲了!

慢慢来啊,我们都相信你,燕雀岂知鸿鹄之志!

狗屁鸿鹄之志!明天我就不干了,我跟着你干,你这缺人吧,打杂也行。

电视台缺人,你来么?小曼说。

好啊,我来!去哪都比现在这破地方强。

小曼,你现在在电视台啊?韩萍说。

嗯,我也刚去,也是打杂的。

电视台是好地方,高岗的专业也对口,韩萍推了推高岗,你去试试,肯定能考上,你说呢,小曼。

我回头帮你问问吧。

那也帮我问一下呗,我也想去,我说。

你就算了吧,我们那不缺文艺青年。

高岗不也是文艺青年么?

不是,他是有为青年,韩萍说。

噢,所以你就一直紧抓着不放,你这也算是一种投资吧。

那当然了,高岗是红筹潜力股。

韩萍你真厉害,股票你也懂,小曼说。

她懂个屁!小市民!高岗说。

 

韩萍和高岗先走了,剩下小曼一个人。

小曼说,我头晕,能去你那坐一下么?

行啊,带你参观一下。

小曼在工作室转了转,你一个人住?林羽呢?

她忙,这两天出门了,不提她了,还是说说你吧。

我没什么,这一年去进修了,现在在电视台实习,很简单啊。

我是说,你还是一个人呐?

哦,有一个,进修的时候认识的,还行吧……就这些了。

不愿多讲?好吧,我这有酒,要不要接着喝点,壮壮胆儿。

好啊,小曼一幅豁出去的样子。

不瞒你说,我一直失眠,太累了。

为了林羽?她家里还反对呐?

是啊,没办法。

可是,你有什么问题呢?

问题很多啊:外地人,没房子,没工作。

你现在有工作室,挺好啊,谁说没工作。

是没有正经工作,哎,文艺青年不靠谱啊!

那是他们想法有问题,你呐,你是怎么想的?

我……我当然是不想放弃,可是真的觉得很累,很迷惘。

你也会迷惘么?我觉得你一直目标清晰。

从前也许是吧,读书的时候当然简单了,可现在不一样——社会太复杂,就像你老爸说的,要尽早卡住位置,可我的位置在哪?到现在也搞不清楚,还在努力地寻找……你说累不累。

没想到你还记得这事儿,我爸那套根本不适合你,真的。

好吧,谢谢你的鼓励……小曼,我发现你变化很大。

我?哪变了?

嗯……你的头发,之前你的头发总是遮着你的脸,现在就没有了,终于让我看清你的真实面目了。

是么,那我的真实面目什么样?

很好啊……慈眉善目——是有为青年。

 

送小曼下楼,楼道里的灯坏了,小曼抓着我的手不放,她的手潮呼呼的冰冰凉。一只猫突然窜出来,小曼一下子扑到我的怀里。楼道里黑漆漆的,小曼低声说,秦祺,我喜欢你……

~~~~~~~~切~~~~~~~~~

高岗在电视台如鱼得水,果然是有为青年。他和韩萍忙着筹备婚礼,我和林羽终于走到尽头。我用工作填满生活,一天天熬着过。

 

小曼打电话说已经到楼下了,我从窗口探出头,一辆崭新的红色轿车停在马路对面,小曼在车里向我挥手。

我一上车,小曼说,你来开吧。

算了,我对新鲜的东西过敏。

小曼发动汽车,那我们去吃饭吧,然后叙叙旧情,怎么样?

好啊,正合我意。

餐厅里,小曼望着窗外,几个长发男孩背着画板,一路走一路笑。小曼说,你看,跟你当年一样,很阳光。我笑而不语,小曼接着说,你现在也没变,还是老样子。

别逗了,我指着一个急匆匆走过的男人,我更像他,一个为生活忙碌奔波的人。

一点都不像,我从没见你穿过西装还打着领带,他是卖保险的吧。

那只是表面,其实他是音乐家,生活所迫,去卖了保险。

可你不会,对吧,你注定是艺术家。

我和他没什么两样。

你就是与众不同,我知道。

别捧我了……高岗婚礼准备得怎么样了,老没见他。

还行吧,他挺能张罗,台里很多人帮他。

高岗是很有能力。

什么呀,他就会搞关系那一套。

不管怎样,韩萍最开心了。

是啊,你呐?准备一直单着。

我是打算找一个了,你交际广,帮我引荐一个吧。

你还用我帮么,从来都是别人主动出击。

别扯了,我圈子窄,这事就得靠你了。

好啊……我一定帮你!

~~~~~~~~切~~~~~~~~~

小曼的女友薇薇白白胖胖,大眼睛有灵气,酒窝很甜。

小曼说,你俩第一次见面,我提杯酒:希望你们一见钟情一见倾心一往情深,我打算一饮而尽了,你俩随意吧。

薇薇皱着眉,撇了撇嘴。

听说你是拍电影的,一定很有意思吧,薇薇说。

都是广告片、企业宣传片,没什么意思。

哦,那我能去看看么?

行啊,改天拍外景带你一起去。

真的,太好了。

你还可以去演呐,小曼说,秦祺,给她安排一个角色,薇薇很会演戏。

是嘛,行,没问题。

什么呀,别听小曼瞎说,我只是在学校参加过戏剧社,演得不好,都是小角色。

我觉得你气质可以啊,舞台上一定熠熠生辉,真的——只有小演员没有小角色。

你真会说话,小曼一直说你很有才华,是他们学校有名的才子,早就想见见你了。

那是她逗你玩呐,你也信。

当然相信啦,而且我的直觉一向很准的。

是嘛,那光凭直觉可不行,还需要多接触,不着急,你很快就会了解我的。

你们两个接下来该留电话了吧,小曼说,然后把我撇开,单线联系。

怎么会呐,我们走哪都带着你。

算了吧,我没那么贱。

 

晚上,送薇薇回家后,小曼开车送我。

我觉得她跟你不合适,小曼说。

是啊,她长得太白了。

我说真的,她太假了,你不觉得吗?

怎么这么说你的朋友。

为你好我才说,你也是我的朋友嘛,我不能把你往火坑里推。

火坑?知道是火坑,还带她来见我,存心害我啊。

我当时也没想好,再说平时也没见她和男人在一起是什么样啊。

哦,那现在看见了,怎么了?

她平时不是这样,她根本不喜欢艺术,她其实很拜金的,她只关注衣服啊包包啊化妆品什么的,她最大的爱好就是逛街……你不相信我说的话?是真的,我觉得你俩不合适。

我是觉得你说的这些没什么不妥啊,女孩子爱美有什么不对,而且她喜欢什么也跟我关系不大,只要我们有感觉就行了。

怎么会没关系呢,没有共同语言,你们怎么相处……等等!你说感觉?你对她有感觉吗?你别笑,我在问你呐。

有啊,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你觉得她像不像韩萍?

韩萍!?我没觉得。

那你慢慢体会吧……不过你说的没错,我俩是不太合适,她长得太白了,我喜欢黑一点的。

~~~~~~~~切~~~~~~~~~

小曼把红酒递给我,仰面倒在沙发上。

今晚不想走了,小曼说。

怎么?男朋友出差了?

没有,跟狐朋狗友玩去了。

你怎么不去?

我讨厌打麻将,他们肯定又玩通宵,烦死了。

哦,我也不喜欢麻将。

秦祺,你说他是不是不喜欢我?

这我怎么知道?

他……不喜欢那个……我是说他总是躲着我,总喜欢和他的哥们儿在一起,有时候我觉得他喜欢男人……你帮我分析一下。

这可说不好,不喜欢亲热,原因可能有很多,不一定是同性恋。

那就是不喜欢我——那他干嘛还跟我在一起……再给我倒一杯。

还是少喝点吧,你想的太多了。

别管我,我知道你也不喜欢我,没关系,跟你一起喝酒聊天也挺好的……你知道吗,这些事儿我从来不跟别人讲,你看我多信任你,不像你,什么也不跟我说,不拿我当朋友……

谁说的,你是我最知心的朋友……

那你喜不喜欢我……

喜欢呀……

小曼一下子扑了过来,我猝不及防,两人一起倒在地上。

小曼趴在我耳边说,你还记得那年圣诞节吗?我们一起去看演唱会……

当然记得,崔健的演唱会……

是啊,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一无所有……

怎么这么说……

装傻是不是?小曼用手指戳着我的脸颊,你今天必须说实话……必须!

……那你还记得那天送给我的礼物吗?

围巾?那可是我亲手织的,花了我一个多月的时间……

就在那里,我用手指着衣橱。

真的?小曼一跃而起,兴奋地冲了过去。

小曼手里捧着金灿灿的围巾,暗自啜泣。我走上前,把围巾套在小曼脖子上。

你看,你送我的围巾还在,我现在把它交还给你,还有……我也一起交给你,你觉得怎么样?

小曼抬头盯着我看,笑意从嘴角慢慢扩散……看来,大鱼终于上钩了,小曼说。

我摇着手里的围巾说,您这哪是鱼钩啊,这是渔网。

~~~~~~真的是终极切了~~~~~

现在,我不拍电影,也不卖保险,是一名电视台编导。我的生活重心是照看儿子的生活起居,朝六晚十。我在小宇的房间等他睡着才回到卧室,小曼盘腿坐在床上,对我怒目而视。

又怎么了?

你今天看见谁了?

哦,在学校门口看见韩萍了,怎么啦?

你们两个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就说改天一起吃饭……你怎么知道的?哦,高岗说的吧。

你别管,还说什么了?

没了……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没说林羽么?

韩萍好像跟我提了一下,没说别的。

是嘛?!你们两个都准备约会了,还没别的!?

你听谁说的,什么约会啊,瞎说,高岗不是邀请林羽做节目嘛……

可他邀请你了吗?!

我没说邀请我呀,高岗到底怎么跟你说的?我跟韩萍说的是,大家有机会碰面,挺好的,都是老同学,这没什么呀……再说,你跟林羽关系一直都不错……

谁说我们关系不错?

……你们那时候不是总在一起嘛,有什么事情都是同仇敌忾,枪口一致对外……噢,原来都是装的,你这也太……

还没等我说完,小曼抬起一脚踹在我的屁股上。我毫无防备,一下子跌坐到地板上。小曼使劲儿把枕头摔过来,砸在我的脸上。小曼怒吼着,滚!你给我滚!

我坐在地板上看着小曼:她头发散乱,脸色苍白,前胸剧烈地起伏着。我摇了摇头把枕头放好,舒展身子躺在了地板上。地板很硬可是很温暖。今晚我就睡在这儿了。对我来说,睡在哪儿都不是问题。现在,我从不失眠——我会给自己唱摇篮曲: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

妈妈,爱你,妈妈喜欢你。

一朵玫瑰送给你,

妈妈,爱你,妈妈喜欢你……

 

终于,我们变成了当初讨厌的模样。是的,就是这样。

 

(完)

2014 春 沈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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